按键盘上方向键 ← 或 → 可快速上下翻页,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,按键盘上方向键 ↑ 可回到本页顶部!
————未阅读完?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!
时年三十四岁的杜甫,对于长他十岁的李白,仰慕之心,不一而足。他们同行同止,同唱同和,同饮同酌,同醉同酣,似乎给杜甫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。当时,还有另一位诗人高适,也和他们在一起。后来,杜甫总是在诗中提到这次齐鲁之行的愉快经历,“昔者与高李,晚登单父台”,“忆与高李辈,论交入酒垆”,“醉舞梁园夜,行歌泗水春”,不胜留恋。总之,只不过短短的三年间的两次交往,敬佩其才华,膺服其诗情,钦慕其潇洒,悲悯其遭遇的杜甫,涉及到李白的诗篇有:
《赠李白》(“秋来相顾尚飘蓬”)
《赠李白》(“二年客东都”)
《与李十二同寻范十隐居》
《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》
《饮中八仙歌》
《冬日有怀李白》
《春日忆李白》
《梦李白二首》
《天末怀李白》
《寄李十二白二十韵》
《不见》
《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》
《昔游》
《遣怀》
计十四首诗。
尽管,作品数量的多寡,并不能决定两人情谊的深浅,但是——
他对李白诗作的赞美:“李侯有佳句,往往似阴铿。”“白也诗无敌,飘然思不群”,“敏捷诗千首,飘零酒一杯。”
总为从前作诗苦(3)
他对李白才华的崇拜:“自是君身有仙骨,世人哪得知其故?”“昔年有狂客,号尔谪仙人。笔落惊风雨,诗成泣鬼神。”
他对李白处境的理解:“冠盖满京华,斯人独憔悴。”“不见李生久,徉狂真可哀。世人皆欲杀,吾意独怜才。”“文章憎命达,魑魅喜人过。”
他对李白流放的关注:“君今在罗网,何似有羽翼?”“才高心不展,道屈善无邻。”
尤其他对李白一别以后的思念:“故人入我梦,明我常相忆。”“三夜频梦君,情亲见君意。”
以及他的等待,他的希望,盼着“何时一樽酒,重与细论文”,仍旧回到“醉眠秋共被,携手日同行”的一天。
从这些诗句中,我们读到了真挚,读到了赤诚,读到“如弟兄”的感情,更读到了一个年轻诗人对于先驱者的信任,追随,忠忱,坚贞。
然而,从李白留存到后世的全部作品中,关于杜甫,只有《沙丘城下寄杜甫》和《鲁郡东门送杜二甫》两首,甚至还不若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的那个无名之辈。他为这个很款待了他一番的好客主人,一口气写了三首诗,待遇要比杜甫高出一格。从以上小小的统计来看,大致可以想见,这两位诗人,谁在谁心中的分量有多重,有多轻,也就昭然若揭了。
而困扰于李杜关系中的那首有争论的“饭颗山”短诗,也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到两位诗人磨合中间无伤大雅的杂音。
李白的这首《戏赠杜甫》,让我们看到他内心世界的另一面。诗如下:
饭颗山头逢杜甫,头戴笠子日卓午。
借问别来太瘦生,总为从前作诗苦。
这四句诗,有人力辨其无,有人极证其有,几成一桩公案。
清乾隆《唐宋诗醇》确信,非李白所写,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情。“白与杜甫相知最深,饭颗山头一绝,《本事诗》及《酉阳杂俎》载之,盖流俗传闻之说,白集无是也。鲍、庾、阴、何,词流所重,李、杜实尝宗之,特所成就者大,不寄其篱下耳。安得以为讥议之词乎?甫诗及白者十馀见,白诗亦屡及甫,即此结语(“思君若汶水,浩荡寄南征”),情亦不薄矣。世俗轻诬古人,往往类是,尚论者当知之。”
清人王琦注《李太白集》时则存疑,认为有可能为李白所写。“《唐本事诗》:李白才逸气高,与陈拾遗齐名,先后合德,其论诗曰:梁陈以来,艳薄斯极,沈休文又尚以声律,将复古道,非我而谁?故陈、李二集律诗殊少。尝言寄兴深微,五言不及四言,七言又其艳也。况使束于声调俳优哉?故戏杜曰‘饭颗山头逢杜甫’云云,盖讥其拘束也。此诗又见《摭言》、《唐诗纪事》,云:此诗载《唐旧史》。”
我一直认为,诗人,首先是人,哪怕是不朽的诗人,诗仙也好,诗圣也好,也是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,拥有大致相同的感情。有时候,面对某个人,某些人,面对某件事,某些事,也有可能既“仙”不起来,更“圣”不起来,有可能俗,有可能丑,甚至有可能恶的。
所以,我看到时下的报章杂志上,对那些死去不久,或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近乎仙,近乎圣的老作家、老诗人,乃至于学界巨擘,艺术大师,理论权威,媒体大亨的溢美之词,什么高风亮节啊,什么先知先觉啊,什么隐姓埋名的贡献啊,什么凡人不晓的如珠似玉的品格啊,总是似信似疑,半信半疑,忍不住要打上一连串问号的。
也许讲中庸之道的中国人,论人议事,倒常常持绝对的,偏激的,唯心的,形而上的态度。好就好得不得了,坏就坏得不可收拾,美就美到天上去,高则高到高不可攀。若是讲一点辩证法,若是用一分为二的方式,若是能够接受仙未必全仙,圣不一定皆圣的观点,若是接受伟人不可能百分之百的伟大光明正确,形势大好不等于全好更不等于永远好的看法,那么,那些受人尊敬的大师们虽然令我们高山仰止,但偶尔间也会失态也会有小人的举止,便不以为奇了……
因此,“斗酒诗百篇”、“敏捷诗千首”的快枪手李白,对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的肯下慢功夫的杜甫,酸溜溜地开个玩笑,调侃一下,宣泄一下,也就不必当回事的。
要知道,狼是接受群的,而文人,通常是不大容易接受群的。在他内心里谁也看不到的最深处,总是把自己看作老大,没有一个甘心服低的。
并刀昨夜匣中鸣
李国文
李国文:新时期重要的现实主义作家,著有长篇小说《花园街五号》、短篇小说《危楼纪事》、《没意思的故事》等。长篇小说《冬天里的春天》获首届盾文学奖。
近年致力读史随笔和散文写作,著有《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》等。其小说较早地以时空交错的宏大结构反思“文革”历史,反映改革开放;其随笔谈古论今,犀利辛辣,深受读者喜爱。
一艘密闭得不透一丝光亮的夜航船,从苏州浒墅关的塘河码头悄没声地起锚了。岸上的贩夫走卒,引车卖浆之流,被兵勇们屏退得远远的,连驻足多看一眼,都属禁止之列。
这是公元1647年,大清王朝顺治四年春季的事情。
如果不是三年前中国大地发生了明清两朝的“鼎革”变化,这条俗称塘河的古运河,即使在夜色朦胧中,也应该是桅樯林立,舷歌相闻,灯火逶迤,熙来攘往的黄金通道。这条与长江平行的内河,东至沪淞,南下杭州,西达金陵,北上京都,应该是一条相当热闹,相当繁忙的交通干渠。
但是,改朝换代,江山易色,一路南下的清兵,如秋风之扫落叶,想不到长江以南的官兵百姓,归顺者固有,反抗者更多,因此推进受阻,占领不易。尤其“留发不留头,留头不留发”的“发令”,遭到强烈的抵制,宁可头颅断,也不易衣冠。于是,异族统治者的镇压,也达到了残暴疯狂的地步。嘉定三屠,扬州十日,江阴灭城,都是史册上用鲜血留下来的记忆。
由于这个原因,本来富庶的江南,在清廷统治下三年有余,沿河的苏、锡、常、润诸州,这些顶尖级的城市,元气迄未恢复,城市萧条,商旅萎缩,房舍破败,满目疮痍。因此,除了星点的渔火,寂寞的塘河里,只有这艘形迹可疑的三桅大船,在水面上滑行着,将那倒映在河水中的月牙儿,弄了个七扭八歪。
说实在的,除了打算劫船的义军外,并无太多的人予以关注。
由于防范意外,这条武装的官船,舱里舱外,笼罩着异常警惧的气氛。无论艄公、纤夫、官员、兵丁,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。江南春末的夜晚,本应有点暖意才是,可船舱一角,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笼,那炷摇摇晃晃的烛光,照着一位“豹目蜷发,双目上视”的要犯,一脸寒霜,两道剑眉,目光中透出来的阴冷,令人不寒而栗。
据清·陈其元《庸闲斋笔记》的记述,他生的这双眼叫“盼刀眼”。按《麻衣相书》的说法,凡生有这种带着杀气的眼睛的人,其结局,倘不是被人杀死,就是他在杀别人时死。虽然此人最后是纵身跳水,自沉塘河,但横死凶死的命运,似乎这双眼睛早就预兆了。
因此,“盼刀眼”打量着谁,注视着谁的时候,说真格的,令人生畏。因此,手镣脚铐,坐卧不便的他,那威武不屈虎视眈眈的气概,使得两个衔命而来,负责押解他到江宁,向豫亲王和洪军门交差的戈什哈,心惊肉跳,忐忑不安。尽管前后舱都埋伏了兵丁,以备不测,尽管关照了沿河地方衙门,严加防范,这两个满人,面色怛怵,如坐针毡,惟恐出什么事。
其实,他们初从江宁来到苏州押囚,没把这位遐迩知名的诗人太当一回事。不就是舞文弄墨,吟诗作对之读书人嘛?一般来说,有权的人看不大起知识分子,有权的人的狗,就更加看不起知识分子。三年来,在南京豫亲王门下,这些戈什哈看惯了迅即变节的江南士子,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鼻涕虫,奴颜婢膝,鞠躬打千,低三下四,巴结攀附。他们估计要押解的这位文人,大概也是一路货色,一样德行。可等到与地方官办理文书交割,犯人押到跟前,直立着,像一堵墙。那满脸髭须,一根根都像钢针似的扎煞着,与其说他是文人,毋宁说他是一头猛虎,这两个可怜虫,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,张着嘴,合不拢,傻了。
这个囚犯,就是陈子龙,中国文学史上少有的殉国者之一。
陈子龙(1608—1647),字卧子,一字人中,号轶符,晚年又号大樽。华亭(今上海松江)人。1637年(明崇祯十年)与夏允彝同时中进士。选浙江绍兴府推官,擢兵科给事中,未及赴任而明亡。
《明史》称他“生有异才,工举子业,兼治诗赋古文,取法魏、晋,骈体尤精妙”;明·杜登春在《社事始末》中说:“卧子先生甫弱冠,其才学则已精通经史,落纸惊人”;近人柳亚子也有赞美的诗句:“平生私淑云间派,除却湘真便玉樊。”因为陈子龙的《湘真阁存稿》,收其所作的词,故以书名之。可见这位与毛泽东唱和过的民国诗人,是如何仰慕钦佩其人其诗,尤其是词了。
陈的诗,气势奔放,色彩强烈。按清·沈德潜的评价:“诗至钟、谭诸人,衰极矣!陈大樽垦辟榛鞠,上窥正始,可谓枇杷晚翠”,对他改造诗坛风气的努力,是肯定的,因而尊崇之为“明诗殿军”。
并刀昨夜匣中鸣,
燕赵悲歌最不平;
易水潺云草碧,
可怜无处送荆卿。(《渡易水》)
陈的词,婉转秀丽,情深意挚。尤其国亡以后作,更是杜鹃泣血,哀艳凄恻。
韶光有几?催遍莺歌燕舞。酝酿一番春,李夭桃娇妒。东君无主,多少红颜天上落,总添了数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