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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可是蛮喜欢那片枣树林,又幽静,又凉快。三喜他嫌枯闷,就惦记着去热闹的地界。我
们赶着这样惹眼的车马,往热闹处挤,那不是招人讨厌呀?”
吕布张口就说:“这有甚难的,就不会找家车马店,把咱们的车马停放了?再给老夫人雇顶小轿,想去哪儿不能去?”
“三喜,说你懒,你还委屈呢。你看看,人家吕布立马就想出了办法!”
“车马大店那种地方,能停放咱这种车马?辱没了咱这贵重的好车不说,两匹娇贵的枣红马,也受不了那种罪,车马店能给它们吃甚喝甚?”
“哎呀,能停多大时候,就委屈了它们!”
“我看吕布想的法子,成。只是,好不容易打发了车马,又得坐轿,还不是一样不自在!”
“老夫人还想女扮男装呢。”
吕布就又说出了一个简单的主意:“还用女扮男装?老夫人要不嫌劳累,想随意走动,那就穿身我们这种下人的衣裳,再戴顶遮太阳的草帽,谁还能认出你来?”
“看看,看看,人家吕布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!”
“叫老夫人装扮成下人,我哪敢?”
“那怕甚?不过是挡一挡众人的眼。”
“我喜欢这样装扮了出去走动,跟演戏似的才有趣。三喜,你也不能穿这身惹眼的号衣了。要不,人家还能认出咱们是大户人家。”
在康家这种豪门大家,给主人赶华贵轿车的车倌,不仅年轻英俊,还穿着主家给特制的号衣,四季不同,都甚考究。那是一种门面和排场。
三喜就说:“那叫我穿什么?”
吕布说:“你就没身平常衣裳了?反正不穿号衣就得了。”
杜筠青对这个微服私游的出格之举,非常满意。能跟吕布、三喜一道商量如何捣鬼,更叫她感到兴奋。
那天回康庄的一路,她就享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愉快。他们三人一直在讨论,三喜装扮成她的什么人好。
三喜说:“我当然是装扮成老夫人的下人。”
吕布就说:“老夫人扮的,就是我们这种下人,还能再跟着一个下人?”
杜筠青说:“就为我生了一双大脚,就非得扮成下人?扮个小户人家的娘子,也成吧?”
吕布说:“小户人家,有几家雇佣人的?三喜他也不像小户人家的长工佣人。三喜,老夫人扮成小户人家的女人,你就扮成老夫人的兄弟吧!”
三喜连说:“吕嫂,你这不是乱了辈分了!给老夫人当兄弟,是想折我的寿?”
杜筠青说:“三喜给我当兄弟,也不像。扮个书童琴童,倒像。”
吕布说:“小户人家,能有书童?再说,书童是跟公子,哪能跟了娘子满大街跑?”
杜筠青说:“那三喜你就男扮女装了,扮我的丫环!”
三喜说:“我的脚更大,哪能扮女人?”
吕布就说:“大脚娘子,跟了一个大脚丫环,也般配。”
说得三人都笑了。
3
那天回来,杜筠青就和吕布躲在她的大屋里,试着穿戴吕布的衣束。
杜筠青是高挑身材,也不瘦弱。吕布呢,身材也不低,只是壮些,近年更有些发福。杜筠青穿了吕布的衣裳,就显松垮。
杜筠青对着穿衣镜,看自家松垮的新样子,就忍不住笑了。换了身衣裳,真就脱去了老夫人那种可恶相了,果然像一个小户人家的娘子。
吕布在一边看了说:“老夫人你架不起我的衣裳,一看就是拣了旁人的估衣穿。”
“我看这样穿戴了,还蛮标致呢,宽宽大大,也舒坦。小户人家穿戴,哪要那么合身?就是你这衣裳,也够金贵,是细洋士林布吧?”
“这身还是外出穿的下人包衣,在家伺候老太爷老夫人,不是也得穿绸缎?”
在康家这样豪门大户,贴身伺候主人的仆佣,衣资也是不菲的。尤其像吕布这样在老太爷老夫人眼跟前走动的下人,穿戴更得讲究。可她们出外,那就决不能沾绸挂缎,以明仆佣身份
。只是,布衣也上了讲究。
“就先穿你这一身吧,你就把这身给我仔细洗洗。改日你家去,再给我寻身村妇穿的衣裳,看我穿了像不像村妇。”
“老夫人穿了这身,我看也不像小户人家的娘子。你走几步路,叫我看看?”
“怎么,还是嫌我脚大?”说着,就走动起来。
吕布看了,说:“不是嫌脚大。看你哪像大脚老婆走路的样子?”
杜筠青想起了以前给老东西、给那些大户财主们走佳人步时的情景。那时,惊得他们一个一个露出了傻相,可现在,老东西哪还把她当有西洋气韵的佳人看?佳人步就佳人步吧,她就是要迈着佳人步,给他满大街走。
“走得不像就不像,莫非我还得跟你学走步?”
“不用学,你走路使点劲就像了。”
“使点劲?不坐车,不坐轿,还叫我使点劲走?吕布,你是想累傻老婆呀?”
她们正在一边试衣,一边说笑,就有女佣在外间禀报:六爷求见老夫人。
吕布问:“见不见呢?”
杜筠青说:“哪能不见?”
“那老夫人就赶紧换了衣裳吧。”
“我就穿这身见他。”
“那哪行?”
“怎么就不成?你快去请六爷吧。”
六爷进来,见老夫人是这样一身装束,真就吃了一惊。
“母亲大人这是——”
“我不知道六爷要来,没顾上穿戴礼服。你不见怪吧?”“我不是这意思。”
“大夏天,我就喜欢穿宽大的洋布衣裳,又凉快,又自在。”
“我唐突求见,母亲大人不见怪吧?”
“老太爷刚出了远门,你,四爷,就常来看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,见什么怪呀!六爷没有去学馆?”“学馆太热,就在家苦读呢。”
“天太热了,就休歇几天,不要太苦了自己。”
“谢母亲大人。只怕负了先母的重命,不敢懈怠一日的。”
“有你先母保佑,六爷又如此勤勉,来年中举是必定了。”
“可我近来忽然明白了,所谓先母的英灵一直不散,尤其近来这次显灵,只怕是他们编就的一个故事,只蒙蔽着我一个人!”
“六爷,你怎么忽然要这样想?”
“我已不是少小无知的蒙童了。人辞世后,灵魂哪会几年不转世投生?先母又不是作了孽的人,死后多少年了,为何还不叫她转生?所以,我才忽然明白了,这么多年,大家都在蒙蔽我一人!”
“六爷,为了蒙蔽你一人,就叫我们大家也跟了担惊受怕?你是不知道,我刚来你们康家,初次给那夜半的锣声惊醒,那是怎样的情景?听说了是你母亲显灵,我简直惊恐无比!那时,六爷你还小,只怕还不知道害怕吧?他们若故意如此,那不就是为了惊吓我?”
“初时,许是真的,先母舍不下我。以后,先母就走了。她舍不下我,也得转世去了。”
“就是从第二年后,那夜半骤起的锣声,也依然叫人惊骇不已。”
“你为什么这样害怕她?”
“你的母亲一定很嫉恨我。”
“你与先母并不相识,她为何会嫉恨你?”
“因为我做了你的继母。”
“但你并没有虐待我呀!”
“六爷能这样说,我真高兴。可我相信,你的母亲即使转世了,她也会一直在心里守护你。”
“那先母一定回过老院,见过你。”
“你母亲没有来这里显过灵。后来我也不怕了,真想见见她,可她没有来过。”
“你就是见过,也不会对我说。”
“六爷,我真是没见过她。”
“我不相信!”
“你母亲要知道你竟这样想,她会多难受!”
“母亲大人,你一定和他们是一道的,假托了先母的显灵,来蒙蔽我。”
“六爷,你如何猜测我,都不要紧的。要紧的是,你不可负了你母亲对你如此精诚。你不想想,我们真如你所言,惊天动地地假托了你母亲的在天之灵,一道蒙蔽你,图了什么?为逼
你读书中举?可你也知道,老太爷对中举求仕,并不看重。”
“父亲和你说起过先母吗?”
“他极少和我提起的。”
六爷看着杜筠青身后那些精致的书,问:“书上这些书籍,都是为母亲大人添置的吗?”
“我也不太知道。听吕布她们说,以前就是这种样子。可她们不大识字,说的话也不可靠。我看,《海国图志》、《法国志略》、《泰西艺学通考》这类书,许是为我添置的。有六爷爱读的书,只管拿去。”
“我记得前次来时,好像在书上看到一本《困学记闻》,不知是否真确?”
“那你就找吧。”
六爷走近书,依次看了一个过儿,果然翻出了《困学记闻》。
杜筠青就说:“六爷的眼光、记性这样好,那回就是扫了一眼吧,便记住了?你拿去读吧,搁在这里也是摆设。”
“谢母亲大人。书这些书籍,也许有先母读过的?”
六爷忽然这样问,杜筠青真是没有想到。六爷今天过来,难道是要寻找他母亲的遗物吗?
“六爷,那真说不定有。书上许多书籍,我看也是陈年摆设了。不知你母亲生前爱读哪种
书?”
“我哪能知道?奶妈总对我说,先母生前最爱读书了,但奶妈她也认不得几个字,说不清先母是爱读圣贤经史,还是艺文别集。我不过随便一问。母亲大人读书时,万一翻见先母的批字,还求给我一睹。”
“我哪里能与你母亲相比,读不懂什么书的,闲来只是念念唐宋诗词。不过,六爷既想寻你母亲的手迹,那我就叫吕布她们逐卷逐册逐页地翻一遍,凡遇有批字的,都拣出来,请六爷过目,成不成?”
“母亲大人不必这样翻天覆地的,我实在只是随便一说。”
“反正她们也闲着无事,六爷不用操心。”
“那就谢母亲大人了。”
六爷走后,杜筠青真给弄糊涂了。他到底是为何而来?
先是说不信他母亲曾来显灵,后来又疑心书里藏了她的遗笔,六爷他到底发现了什么?老太爷才出门没几天,他就有了什么发现?
对新近这次闹鬼,杜筠青自己也有些不太相信。这么多年了,那位先老夫人的鬼魂真还不肯散去?你就真对老东西有深仇大恨,为何不变了厉鬼,来老院吓他,毁他?痛快复了仇,赶紧去转世!哪用得着这样,不温不火,隐显无常,旷日长久,却又一次也不来老院?你若是依然不想死去,依然对老东西情义难绝,那你也该显了形,先来吓唬我,折磨我吧?你又总不出来!我不相信你会依然恋着老东西不走,世上凡是女人,都不会喜欢那样给老东西做禽兽!你终于脱离了他,为何还不快走?舍不得你的六爷?可你已是鬼魂了,就不怕吓着你年少的六爷!
杜筠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