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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地方,那不是她的眼泪。她的泪,早随血流干。可是一滴又一滴,源源不断,滚烫滚烫。
以为血冷了,却在滚烫的水中翻腾。
抱她的人始终不出一声。
他最后紧了紧怀抱,放开,起身离去。
她闭眼听他的声音,门角处,很低:“好生看护,一刻不许离开。再有差池,朕要你们全部殉葬!”
养心殿。
雍正的脸色很苍凉,仿佛流干血的,是他。
马尔塞就跪在面前。
“宫中,留备了秀女记录。芙惆的档案,当年,你呈给朕。呈之前,看过没有?”
“微臣不敢越礼。”
马尔塞默跪一会儿,斗胆问:“皇上……不曾御览?”
火苗簇簇,舔着金漆锦绣的文卷,陈年旧事,吞噬成灰……
雍正不说话。过一会儿,问:“芙惆是以包衣三旗籍入宫?”
“是。”
“传当年司职参领,入宫晋见。”
她无力抬起手来看,但知道,一定仔细的包扎过。不知敷了什么珍奇的药,手腕并不十分剧烈的疼,或者疼到麻木吧。
身上的衣服是干的……她略低眼——那是一件明黄的外袍。怔了。明黄色是那样的耀眼。第一个发现的,是他?怎么会啊,他怎么会来……
是雷雨唤起了最最久远的闺中私隐?她怕雷的,她知道,他知道。只有她和他知道。倏然闪过的念头蹿得血气一涌,太心酸……她哭不出了,只是心口生生的疼。
冤孽啊,冤家,终究是他。让她生不得,死不得,解脱不得,终究是他。
太监高喊: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她猝然心乱,心慌意乱的合了眼。
她听见他停在床边。却没再往前。他没碰她,没声息。好久,他坐下,坐在一旁的杌子上。
她紧张的合着眼。似乎她不醒,他便等。
很难挨。
她终缓缓张开眼,心下茫然,不知所措。
他的神色很复杂,搅杂了太多,看不透,猜不透。
她只有默对。他们彼此默对。
很久,他长叹一口气。伸出的手僵了僵,却终不动声色的收回。他问,很平静,那种惊涛骇浪后耗竭的平静:“你来告诉朕,朕……该怎么办?”
她茫然张大着眼。
他带一些苦笑看着她,看得很深。那样直白的眷恋。那种直白是她所陌生的。仿佛烛结了花,油尽灯枯的最后一炫。她突然满心凄酸。
他终究是抚摸了她的脸:“你很特别。从第一眼,朕就知道,你的与众不同。有些事,‘非不能也,是不为也’,不知道为什么,朕从来不愿……或许,是不敢……”
他竟有‘不敢’,一个皇帝,竟有不敢。
“不敢追究你的过往。现在想来……”他苦笑了,“不追究,是对的。人有时,难得糊涂。”
她安静的、沉默的,听。
他又叹一口气,收整了满心颓倦,变得凌厉。
“你不姓苏佳,也不是三旗包衣。”
她并没大惊,历经生死,还有什么能让她惊?
“你说你姓苏,是因为,你是苏努家未过门的儿媳……”说到这,停一停,那是他心里永远的疤。
“你说你叫芙惆。芙惆……复仇?你进宫,是来复仇?”他停住,顿了顿。沉着声,“如果,你来,是向朕复仇……你做到了。”
又是一阵难熬的寂静。
他重开口时,已不再是一个君主的咄咄相逼。
“你告诉朕……”迷离的怅然,“朕,该怎么做?”
她不出声。谁来告诉她,她又该怎么做?
他也不出声,蓄积最后的气力。
“你——走吧。”
第四十四章
凌空一劈,肝心若裂。原来,早已有了裂隙。走,不是不曾想,绞缠在心底苦苦挣扎……以前,有孩子,如今,还有什么借口……她呆呆愣在床上,茫然若失。
一句话,挖出了他心里太深太重的压抑,整个心也挖空了。
“当初,朕明知孩子委屈,还把她带去坤宁宫,带在身边,就是……就是怕,怕你随勒时亨一走了之。孩子在,你就不会走……”
他喉咙微微的抖动震颤了她,她的嗓间也是那样哽噎难受。
“现在,孩子没了。朕不知道……不知道,还有什么能留住你……”
她把一只手伸出被,缓缓的,掩了脸。泪是热的,身体已没有多少热,还能支撑多久……
他旋身而至她身边,袍裾随而旋舞。他握住她的肩:“你告诉朕,朕要怎么做,才能弥补?”
她用手支着额头,头微微摇,抑不住,哭出了声。
“你要复仇,要朕的命,不是没有机会,可是,终究下不了手。归根结底,你的心,太善了。”他长长叹一口气,握着她肩膀的手渐渐松开,“能做的,朕都做了……于事无补。”
他的心泡在她的眼泪里。千疮百孔的一颗心,水从每个空隙渗入,浸润着。狠下的一条心,他不要心再软:“你走!从神武门、东华门西华门还是宣武门,随便哪一门。朕给你手谕。”他咬着牙,咬住胸中翻腾的一股气,提笔而书,飞快落下印,递过去。
她缓缓擦着眼泪,慢慢的,不再哭。掀开被,一点一点,挪下床。
递过去的手谕执在空中,微微抖。
她伸手接住。他执着一头,她执着另一头。她没有即刻抽出手。…
要怎样忍,才能忍住,不去握她的手?他狠狠滚动一下喉咙,仿佛吞下一把遍体生刺的刀。
缓缓的,纸抽出他的手。掌心握空,最后一瞬。
她抬起眼,也许,今生最后的对视。
水光闪在她眼里。他要聚起所有的力,所有的力都凝聚在眼眶,眼红了,他将脸转开。
她走了。他不去看,也听得到。突然之间好恨,他恨她的倔强恨她的哑忍恨她一言不发的服顺。他也恨自己,恨自己狂躁的心跳,一声一声,轰鸣在耳边,掩盖了她,她的声音,远去的声音……
他扭过头,他酣畅淋漓的看她,最后一次。她的背影。
突然的,她回了头。一辈子,哪怕只有这一次电光火石的心有灵犀……
泪倏然而下,相互吸引而下的泪,是日与月的潮汐。
一个人,在对方的泪中看到自己的泪,就再也逃不出去。
他几乎是冲到她身边,他拽着她的胳膊,很猛烈,甚至忘了她的伤。他把她楼进怀里,搂进的一刻,她紧紧缠住他的腰。
他抢过她手中的谕旨揉碎丢进炭火里:“这一世,你都别想走,别想离开朕……”
50
又是暴雨天。一样乌云滚滚不见天日,却不似往日阴霾。一样狂风骤雨雷霆万钧,也不似往日惶惑,心安定些,说不清缘由。
天越发黑,雨势不减。梓澜过来:“御膳房询问,娘娘晚膳用些什么?”
芙惆望着窗外,随口道:“从简便是。”有些心不在焉,这么大的雨,他会不会来……
一阵杂沓的鞋声。规规矩矩,一列太监进来,抬了不少东西。
梓澜识得其中几个:“公公们从养心殿来?这些东西,是……”
“奉皇上命。”
芙惆下了地:“这……”有些不过意,“我一个人,哪用得了这许多?”
“回娘娘,这些个,都是皇上平日随身用物。”
芙惆诧异,挑起幔子来看,有些衣物、笔砚、速香,另有许多没开封的奏折匣。
梓澜悄笑,意味深长:“万岁爷还真是勤政,没批的折子都随身带……”
芙惆满脸通红,欲嗔怪,看到众人暧昧之色,红晕更深。
半响,忸怩难发一言。
奴才们进来摆膳。一样样拣出,十全大骨汤、八珍鸡羹、川七猪肝煲……
芙惆微蹙蹙眉。
梓澜劝道:“都是养血养气的,天正转冷,娘娘该多补益。”
“每日吃这些,腥膻油腻的……”芙惆摇一摇头,“拿下去吧,盛一碗杂米清粥来……”
梓澜不及说什么,侍膳命妇寻机巴结,赔笑道:“这都是万岁爷的恩典,太医们开的方。不止是养元气,还能祛净恶露。小产也是小月子,马虎不得……”
不待说完,梓澜喝道:“住口!”
命妇一愣,方晓失言。
芙惆怔了怔:“什么?”
“没……没什么……奴婢……胡言乱语……”
梓澜道:“这嬷嬷平日便疯疯障障的,娘娘别听她胡言。”
芙惆如不闻,只呆呆道:“什么小产?”
梓澜强笑敷衍:“娘娘……”
“我问你,什么小产?谁小产?!”声音提得高,微微颤。芙惆看向梓澜,声色俱厉。
僵片刻。梓澜噗通跪下,身后随着跪倒一片。
“娘娘……已怀有两个多月龙胎。前日……失血过多。太医说,伤了冲任,不能固血养胎,以致……以致……”
半响无声。梓澜担心,抬起头来——
芙惆面色苍白如死,两行泪流下来,慢慢的。
“孩子是我的,你们……只瞒我一个人……”
“皇上下了严旨,不让娘娘知道,违者立斩。”
一语提醒命妇,吓得变了色,连连磕头:“娘娘饶命……”
正这时太监高声报: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雍正进来。一屋子人,却死气沉沉。他且不说话,梓澜暗递目示意,他心底解得几分。
那命妇也噤了声。静静跪着。整个屋子都静静的。
雍正走到床边,坐下来。
她半背着脸。
他只做不知,嘴里轻轻巧巧笑:“这么多人陪着,还怕啊?哪有那么大的雷,就当是过年放炮仗……”
奴才们略松一口气,陪着干笑。
芙惆一句话也不说。
雍正吩咐道:“去烫茵陈酒。”复又拉芙惆,“外头淋了雨,又冷又湿,陪朕喝一杯?”
众人如释重负,高声答应。
芙惆突抬起脸:“皇上……”
气氛复僵。
“臣妾想听一句实话。”
雍正仍做轻松,掏了帕子,抹一抹她的眼泪,“未足月而小产,是先天弱,即便生下来,也难健全。”
短短数月里,连失二子。拔茅连茹,拔得血肉模糊。
眼泪擦了,又淌出来,帕子也浸透了。雍正只皱眉。
奴才们小声抱怨:“都是嬷嬷多嘴……”
丧子之痛,同样揪心,眼见芙惆伤心欲绝,雍正只得克制。劝又无可劝,正迁怒,脸一沉:“拉出去斩了!”
嬷嬷死拽着芙惆裙角:“娘娘……娘娘……”
芙惆道:“她只不过错口说一句,就杀,就斩。这样杀业,祸及子女。”
雍正此时只欲安抚,一切迁就:“好了好了,不杀。”一边朝下挥手,众人退下。他坐近过去,揽了她肩,“朕应承你,从今往后,宽猛相济,为政宜,也是福孙荫子的功德。”
她躲开他的怀抱,饮泣摇头:“晚了……太晚……”
“怎么会晚?”他耐着性子,温声和气,“佛祖都说,‘若人罪能悔,悔己莫复忧,如是心安乐,不应常念着。’”
她仍只流泪摇头“报应。是我的报应……业太重,佛祖都不会宽恕……”
她一声一声啜泣,他的眉头一点一点皱。窗外暴雨滂沱。
他豁然站起身,拉她。
她一惊:“皇上?”
他拉了她朝外走。至门口,站定。
豁拉——门推开,大敞四开。
狂风卷着暴雨,他挡在门口,霎时淋透。
她愈惊愕:“皇上……”
“你口口声声说,报应,你的报应,其实是怪朕,你的心底,从来不曾谅解!”
骤然一道亮闪,他曝在刺眼的白亮下。雨水冲刷着,他一动也不动。
她突然痛心入骨。
雷声乍作,撼天震地。
她的声音掩不过雷声,她的力量也抵不过他的力。
“皇上,你这是……快进来……”
“你说业重,好!你的业重不过朕的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