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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算了。”芙惆看一眼她,微微苦笑,“这是命,是我应得的命。”
游廊栏杆,梓澜坐着绕绒线,绕几下,抬眼看看秋天的落叶,由不得叹口气,继续做活计。
身后有一些响动,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从脖子后面伸过来。她心里有数,佯作不察。
鼻端一阵馨香,唇上一软。她眼也不睁,微张了嘴,把触到嘴边的东西含进去,酥软甜腻。
然后是孩子稚嫩的笑:“澜姑姑——”
佛多从后面绕住她脖子。
她闭了眼细品:“百福饼……”
“香么?”
“香……”百福饼,梓澜心念一动,故意道,“不香。”
“香!怎么不香?”佛多一边咬着手里那一块,一边歪着脑袋天真的问。
梓澜把她抱起来,放在自己膝上:“百福饼是什么时候吃的?”
“生辰吃。佛多快四岁了。”
“以前啊,澜姑姑在乡下,穷啊,每年生辰,吃不起百福饼。可是有一大家子人,祖父、祖母、叔叔大伯、伯母婶母、兄弟姊妹……最重要啊,是有阿玛和额娘。所以,吃什么都香。”
梓澜看她听得认真,便一本正经的问:“佛多过生辰,和谁一起吃饭?”
“阿玛。”她想了想,“有时候是额娘。”
“对啊,人不聚全,吃什么也不香。”
佛多皱起眉头使劲儿想。梓澜在一边强忍笑。
佛多突然唤:“小恭子!”
“有!奴才在这儿呢!”
“你阿玛和额娘,陪你一起吃饭么?”
“奴才的爹娘啊?”小恭子挤眉弄眼笑,“不单在一个桌子吃饭,还在一张炕上睡觉呢。”
梓澜叱他:“去!当着孩子满嘴胡说!”
他笑着跑开了。
养心殿。
洋人教士戴进贤打开一层一层的盒子。
雍正在旁看得不耐烦。
“皇上请看,到了午时,也就是正午十二点……”他一边说,一边扭着金壳子怀表的发条。
‘铃——’一阵悦耳的响声,表身微微颤动,两片壳子划开,伸出一个赤身生翅的金漆孩童。'网罗电子书:。WRbook。'
雍正皱眉:“赤身露体,成何体统。”
“是小孩子,天使。不碍事,不碍事。”
“且收下。”
太监抱佛多进来。
佛多挣下地,趴倒,嫩嫩的声音一字一顿:“皇阿玛吉祥。”
惹得所有人都笑。雍正起身抱起她:“朕的佛多四岁了,懂事了。有赏!”
戴进贤忙拿出怀表,重又演示:“公主请看……”
佛多一眼也不看:“佛多不要怪东西!”
“那佛多想要什么?要什么,阿玛就给什么!”
“要阿玛和额娘一起陪佛多吃饭!”
雍正怔一下。整个养心殿的人都静了。只有洋人低声喃喃:“这是怀表,不是怪东西……”
佛多揽着他脖子不停晃:“阿玛阿玛……”
“乖……”
“澜姑姑都和她阿玛额娘一起吃饭,小恭子也是。吴兴财和张有德都是。”
“乖……”返来复去,也只有这一句敷衍,雍正挤出笑,“中午在这里,阿玛陪佛多,晚上回那边去,额娘陪。别人过一个生辰,佛多过两个……”使眼色示意洋人。
戴进贤呈上怀表,雍正接过塞给佛多:“阿玛送给佛多的。会响,还有生翅膀的小娃娃,别人都没有的……”
佛多板脸撅着嘴,一把丢开。
‘堂——’金壳子表在地上打转,洋人唏嘘不已:“暴殄天物,暴殄天物……”
雍正勉强笑,去摸她的脸。她又将脸甩开。
养心殿里鸦雀无声。
过一会儿,苏培盛上来,满脸堆笑:“佛多乖,老奴传他们上来演皮影戏,有大闹天宫,还有佛多最爱看的,哪吒闹海。”
“苏培盛。”雍正道,“朕今儿晚上过去承乾宫,传旨让他们准备吧。”
雍正踏入承乾宫,所有人都跪在地上。她就跪在最前面。
他站了一会儿,俯身抱起佛多。手中抱了女儿,便不会没着没落。
“都起来吧。”
长长的条案,他们坐得隔开一些距离。满桌子山肴海错,没有一个下人。门敞着,偶尔一两声知了叫。
幸而还有一个孩子。小脑袋拨浪鼓儿一般,一会儿转过来,一会儿转过去,叽叽咯咯的,没片刻安静。
她整整桌幔,又移了移烛台,手无处放,抚上象牙箸。
她的头低着,孩子的话每一句都能传进耳朵。仿佛有说不完的话。
“阿玛,佛多会编蝈蝈笼儿了。”
“佛多会摸嘎拉哈了。”
“佛多会扎毽子了。”
……
然后是他的声音:“朕的女儿手最巧,心灵手才巧,长大了,找个好人家。”
小小的孩子仿佛竟也知道臊,马上不做声。
芙惆也笑了,笑着抬起头——一抬头,对上他的眼。
她马上低了头,他也撇开眼。
她的心突突跳了几下。他竟在看她,也许……没有看,只是一个偶然。
他去摸孩子的头,将眼和心转注。似乎这样,便不太尴尬。
等他偶而抬眼的时候,竟碰到她的眼。她有些仓皇急忙闪躲。她是在看他?亦或不是……
菜上齐了。
他很淡的说:“你脸色不太好,这八珍都是补气补血的。”
佛多的小脸红扑扑的。脸色不会不好。这句话是说给她。芙惆忽然意识到,好久,他们已没有过对话,太久了,自从……
她在嗓间低低应了一声,像是塞着什么,十分不自然。
压抑的,规矩的盘箸声。
佛多突然蹿下他膝盖,往外走。
雍正问:“做什么?”
佛多不出声,一溜烟出去。门口,梓澜抱了她。她把小嘴凑到她耳边。
梓澜转头对着外头,低声:“小恭子,拿净桶。”
声音低,屋里听得到。坐在屋里的两个人都不觉失笑。笑之后,复归安静。
安静了许久。
“今天是女儿生辰,别让孩子心里不痛快。”
他的声音,他说话的时候,并不看她。
她又应一声,依旧低,顺畅些。
佛多进来。雍正重抱起她,声音提了些兴致:“佛多想吃什么?”
“虎皮花生。”
雍正夹了给她。“还有呢?”
“核桃蘸——”
芙惆微沉脸:“只吃些甜的。小孩子家不能挑嘴。”
阿玛在旁,佛多仿佛有了依仗,故意把嘴张大,一口咬住雍正夹过的核桃蘸,嘎巴嘎巴带劲儿的嚼。
芙惆道:“多大了,自己学着用筷子。”
佛多把眼望向雍正。
雍正道:“她还小。”
芙惆对着佛多,心平气和却不无严色:“‘食适可,勿拣择。执虚器,如执盈。’额娘平时怎么教的?姑娘家从小该怎样?”
佛多仍只眼巴巴看着雍正。
雍正忍不得笑了:“看阿玛也没用啊。整个天下,阿玛都做得主,唯独在这里,做不得主。乖,听话。”
佛多没了指向,蹭阿蹭的挪到芙惆那一边。桌上备了轻便的乌木筷子,合小孩子用。她捡起来,两根细棍儿绕在胖胖的小手里,怎么也掰不清。
大人都忍着笑。
好不容易,攒了一筷东西入口。
芙惆轻笑出来。把女儿揽过,在她面上一亲。佛多丢了筷子,两只小手抱住额娘脖子,亲回去。
雍正笑问:“阿玛呢?”
佛多探过身,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。
雍正也笑着亲一亲女儿。
孩子小,有样学样,天真的问:“额娘呢?”
雍正怔了。再看芙惆,促然低了头。烛光下看不清她脸色。
佛多眨呀眨的眨着澄净的大眼睛。
雍正犹豫一下,凑近了。芙惆陡然气促面红。他已碰了她的脸。轻而快,她未及反应,唇已离开。
好久,她调不匀气息。
佛多摸着她的脸:“额娘热啊?”
雍正清了清嗓子,挪了几下,方将身子坐正。
依旧清静,却不似适才局促。有个孩子说说笑笑,自在些。
梓澜进来,垂首站在一边。
芙惆问:“什么事?”
“皇后传话来,坤宁宫备了香,供佛多妈妈神主位,请娘娘过去替佛多祈福。”
“知道了。谢皇后娘娘,这就过去。”
芙惆站起身:“皇上……”
雍正点点头:“去吧。”静一会儿,“不早了,朕也该回去。”
芙惆抱着佛多,走到门口,略慢下。没什么可说,举步迈门槛儿。
雍正在后,想说什么,想了一想,“早晚凉,给孩子围个斗篷。”
“是。”
芙惆站着。站一会儿,看他再没话,便欲走。
雍正道:“你……你也加一件。”
第三十八章
养心殿。雍正立在书柜前,抽出一本翻一翻,插回去,又寻另一本。皆非所需。
正有些发躁。苏培盛进来,乐呵呵的:“老话说的真对,‘人怕见面,树怕扒皮’。这不见面啊,就僵着,见一面,什么僵局也打开了,反倒放不下,心里惦记着。”
雍正一怔,扔下手中书,脸一沉:“大胆奴才,你说谁?”
苏培盛也愣了:“奴……奴才说那两位王爷啊。一位敖汗郡王,一位乌珠穆沁亲王,几代世仇,老死不相往来的。这回进了京,皇上调解,什么都说开了,还惦记着联姻呢。”
雍正又一怔,不大自在。瞪他一眼,低头做自己的。
找了一会儿,仍无结果。雍正只得回过头:“朕记得,太后在时,太医局配过一味鹿胎膏,怎么没有记载?”
“奴才记得是……失水鹿胎?”
“像是这个名字。”
“那鹿胎膏太考功夫。非但许多名贵药材来配,单那胎盘,一百头雌鹿也选不出一头合适的。药是专为太后配,太后大行,后宫主子们也不大用,便失了传。”
“当时是谁开方?”
“太医局姜院使。”
“他……朕记得,告老了吧?”
“老爷子八十多了,鹤发童颜,老神仙一般。”
“他是京城人。住在……”
“单四牌街,铁戆头胡同。”
“传他进宫来。”
五十头长白山梅花鹿,五十头大兴安岭野驯,精挑细选,取了胎盘。用肉苁蓉、党参、黄□、白附片……煎成一钵,淘澄烘晒,熬成膏,只得一丸。
刚过午,殿外就是一阵吵闹。嘈嘈杂杂的混乱中,佛多腾腾腾地跑进来。
“阿玛——”
身后是几个太监,跑得满头是汗,进得养心殿,忙跪下:“皇上吉祥。”
雍正不悦:“你们这是做什么!”
“回皇上,南斋日讲,是规矩。”
雍正把佛多抱在膝上:“这么小的孩子,还是女孩子,什么日讲!”
“教习嬷嬷给格格说些故事,浅显易懂。”
“都讲什么?”
“先是女儿经。然后是女四书里的故事。好像有……女诫、内训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。”雍正拧起眉,“告诉他们,以后全免了。等年纪大些再说。”
“这……喳。”
雍正换了和颜,摸一摸女儿:“再灵性的孩子,听这些,生生听蠢了。”
佛多似懂非懂,但仍郑重的点点头:“嗯。”
引得雍正莞尔。笑过之后,问:“时候还早,佛多不去听讲,做什么呢?”
“我要阿玛说故事。”
修齐治平的大道理就说得多。故事……
雍正为难的笑笑,“阿玛不会说故事啊。”
“就要阿玛说。”
“这……”雍正想了想,心有所感,“好吧。阿玛给佛多说故事。”一边对着苏培盛,“去把配好的药拿来,另外端一碟松仁乳酪。”
托盘里两只精致的盖盅。掀开一个,酥黄的乳酪,乳香扑鼻。佛多坐在雍正膝上,拿了小挖子,慢慢舀着吃。
雍正便开讲:“阿玛给佛多说个‘怀橘遗亲’的故事。”
佛多满嘴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