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雍正将她抱到小床上。她闷闷伏在他怀里,泪汪汪的。
雍正道:“睡觉前哭,眼睛会肿,肿的桃儿一般。”
佛多不说话。
“宫里这么多神鸦,飞来飞去,看到了,以为是真的桃,就飞过来啄。”
佛多抽搭一下:“乌鸦晚上看不见。”
“神鸦么,自然跟一般乌鸦不一样,看得见的。”
佛多露出一点惊惧:“那海东青呢?”
“连海东青都知道?”雍正做出一脸惊讶,“朕的女儿真是了不起!对,还有海东青,那是咱们满人的神鸟,跟神鸦一样,看到佛多哭红的眼睛,都飞来啄。”
“佛多不哭了。”佛多赶紧抹眼泪,“那它们还是飞来怎么办?”
“阿玛在啊。阿玛守着佛多,它们一过来,就开弓,把它们都吓跑。”
“嗯。”她轻轻应一声,仿佛安了心,拽着他衣袖。大概哭得倦了,合了眼。
雍正守在一边,寂静中,黑暗中,坐了很久。细微的呼吸渐渐匀称。他伸出手,拉一拉她盖着的被子,又摸她的脸——她的下巴,和阖起的眼,他将手长久的停留在上面。
小太监拎着个食盒,嬷嬷抱着佛多,一起跟在皇后身侧。
养心殿,雍正停了笔: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
众人行礼后。皇后道:“皇上近来忙,一直没过去,带佛多过来给皇上瞧瞧。”
雍正微笑,抱过女儿。
皇后那边续道:“另外让御厨熬了八珍,给皇上补补身。”
“费心了。”
敬事房陈福禄照例端膳牌进来,皇后在旁边,也没多大忌讳的。陈福禄便跪下。
雍正只管逗佛多。挥手欲让他退下。眼睛随意一扫,却停住。
常年累月,一成不变的绿头牌。不用看,心里有数。
如今,却少了一个。
那一个,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再碰。不碰,却并非看不到。
他的脸上挂着慈和的笑,手也在女儿的小手中。可他的心却飘开——并非天葵之期,却撤了膳牌……
侍寝的事,皇后不便干预,站在一边。
陈福禄举托盘举得脖子酸,头稍稍抬起些。看得到皇上。
皇上的脸沉了。
谁也不解。
陈福禄悄悄给一旁的苏培盛使眼色。
苏培盛瞄过一眼,心里有了个大概。便斥道:“敬事房怎么办事的?膳牌摆得乱七八糟。这怎么还有个空缺啊?是……芙妃,无缘无故的,怎么就敢私自撤了牌子?”
“芙妃娘娘染恙,不便侍寝。”
“染恙?”雍正放下女儿,“什么病?”
“这……”陈福禄也说不清,看皇后。
皇后走过来:“皇上……”想了想,“想是没大碍。”
雍正一拍书案:“说不清,没大碍。含含糊糊一句话,让你统摄后宫,怎么做事的?!别说是有封号,即便没封号……平时抄的念的,什么量宏意美一视同仁,什么亲疏远近周恤提携,都是门面功夫,都是做给朕看!有没有往心里去?!”
皇后颔首站在一边,一言也不敢发。
苏培盛斗胆插一嘴:“皇后娘娘身子不好,一向不过问这些的。”
雍正余怒不消:“传熹妃!”
皇后轻道:“熹妃无过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芙妃的事,臣妾并不知情。但想熹妃并非粗心之人,若有大碍,怎敢隐瞒?若无大碍,不必事事烦扰圣心。何况……”
“何况什么?”
“皇上的事……臣妾等不敢妄自揣测。但近日来,任谁提一句承乾宫,必然受责,久而久之,谁敢进言?”
雍正怔了。郁住的一口气发不出,渐渐消了。挥一挥手:“都下去。”
寝宫。三星偏了,黑漆漆,不到五更。
苏培盛蹑手蹑脚进来,小心打了帘子,却发现床褥齐整,空无一人。
正诧异回头,却见床边坐着一人。
他一惊,忙点灯:“万岁爷——您这是……是没睡,还是起得早?”
雍正不说话。
苏培盛暗叹气:“皇上这又……何必。主子的心思,奴才明白,奴才这就传最好的太医……”
“不用了。她的病,不是药能医得好。”他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慢,很低,然后,长长叹一口气。
承乾宫。
芙惆睡在床上。非常疲倦,倦得醒不来。倦得不知身在何处。
渐渐的,身边有些动静。脸上有一点痒,那种触感一直麻到心里。心有灵犀,是天性。
她挣扎着张开眼。
眼前,是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。
她的嘴唇颤着,想说什么,却没一丝气力。
趴在被上的佛多一下扑过来:“额娘——”什么也没说,死命扳住她的脖子,眼泪霎时涌出来:“额娘——”
芙惆一日日好起来。皇后却病了,并非一时惹恙,老病入腰膂。
秋来不可当。天渐凉了。
雍正坐在病榻前,皇后形容憔悴却仍端庄:
“皇上,是臣妾做的不好?”
“不。”他合拢她的手,拍一拍,“你待佛多不啻亲生。”
“皇上对芙妃,真是……”
“朕幼时,是孝懿仁皇后佟妃抚养。佟母妃待朕很好,可是,及朕年长,却与生母生疏。朕是不忍佛多步此后尘。”
皇后默默不语。
“朕说的,希望你明白。”
“皇上的话,臣妾懂。可皇上的心意,不知芙妃解得多少……”
草畦中一片知了叫,秋天的蚂蚱,没精打采的。
雍正停在承乾宫外。
苏培盛道:“奴才去传芙妃娘娘接驾。”
“不必。朕不进去。”
“都过来了,不进去?”
“朕来看一看佛多。”
“只为了看佛多,奴才们抱去养心殿便是。”
远远便听见稚嫩的童音,神气活现的:“吴兴财,拉网!张有德,在这儿守着!小恭子,你去掏蛐蛐儿窝!”
雍正不觉微微莞尔,往前走几步,却仍在宫门外。
一阵混乱,所有奴才被这小祖宗支使得团团转。
佛多一眼看见雍正:“阿玛——”腾腾腾就往外头跑。
跑到门口,嘻嘻一笑,躲在高高门槛内,像往常抓猫猫一般,等着雍正来追。
雍正却只站着不动,伸出手:“过来。”
佛多掩着嘴笑,反倒往里跑几步,回头过头来看。
雍正按捺着,仍不动,高一些声:“佛多乖,快过来。”
佛多扶着门槛翻出去,刚刚出来,被他一把拦腰揽了,拎起来紧紧抱住。
佛多跑得汗津津,小脸红扑扑的。躺在他怀里咯咯笑。
重归无忧无虑的活泼。
雍正用嘴轻咬她粉嫩的小脸蛋。心底却是一片疼。无论谁的错,孩子没有错。硬生生分离骨肉,他是错了,却无处认错,他是皇上,也绝不会认错。
“想阿玛么?”
“想。佛多想死阿玛了。”
佛多突然想到什么,身子使劲儿向外挣:“佛多不去别的地方住了。”
“乖。乖。阿玛带你去吃金丝枣糕,还有豆黄。然后听曲儿,单弦牌子、皮影戏……晚上就回来。”
“不骗人?”
“不骗人。”
佛多安了心,笑逐颜开:“阿玛看。”得意的晃着腕子。
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镯子,大小刚刚好。
雍正呆了一呆,停住脚:“这镯子……”
“额娘给我的。”
“你……她……”雍正顿了顿,“这镯子,只有一只么?”
“嗯。”
“别人……没别人戴?”
“只有佛多有!”
雍正站着不动,有些黯然。佛多绕住他脖子一个劲儿晃:“皮影戏!皮影戏!”
雍正打点精神:“走喽,跟阿玛去看哪吒闹海。”
宫女走进卧房:“启禀娘娘,小恭子说,刚看见皇上带佛多出去了,大概要晚上才回来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芙惆低头转着手中柔软的丝帕,过了一会儿,“没交代什么么?”
“没。万岁爷没进来。”
便无他言。
宫女凑近些,看一眼:“这么好的玉镯子,成日只见娘娘擦,却不戴。”
“看着好,其实娇气。汗浸了不行,日晒了也不行。”芙惆停下手,看一看,“越是矜贵,越难维系,经不得一些污,蒙不得一些尘。”
她不再说什么,包好了,小心收进匣子里。
佛多回来时,天已全黑了,玩得累了,趴在苏培盛肩头昏沉沉的瞌睡。
芙惆出来:“要苏公公亲自送一趟,不敢当。”
“应当的,主子折了奴才了。”
芙惆淡淡笑,把半睡的孩子接过来。
苏培盛朝四下看看,一吸鼻子:“离老远儿,就闻到这菊花儿香,天黑了看不清,一闻啊,就知道。东边的黄微、红幢,北边的紫幢,松针,正东的醉杨妃、玉楼春。”
“公公真是好记性。”
“当了半辈子奴才了。”苏培盛陪着笑,“娘娘侍候这些花儿,辛苦了。”
“公公随侍皇上,更辛苦。没什么事,早回歇吧。”
“那奴才就跪安了。”
苏培盛朝外走,走几步,放慢,心里反复琢量,终停下。回过头来:“要说啊,伺候皇上,是辛苦。别的还好说,偏偏这位主子,有什么,不肯说,藏在心里让人猜”苏培盛又一笑,“这年头浅的,不知情的,还真就琢磨不透。”
芙惆淡淡的:“哦?”
“您知道,为什么这承前宫的花草,品种格外珍奇,便是御花园、坤宁宫、慈宁宫,也比不了?”
芙惆沉吟着。
“您住进来之前,这里是专植花卉的,不住人。经年累月,才育出这些珍品。”
“一直空闲着?”
“打世祖顺治爷进了北京城,这承乾宫,只住过一位主子,孝献皇后,董鄂妃。”
苏培盛悄眼看——她在听,便续道:“鄂妃娘娘辞世,顺治爷悲痛不已,这以后,承乾宫再没住过人,后来的康熙朝,整整六十年,也没住过人。只常年种些名贵花草,四季常青,一来,为了悼念鄂妃,二来……奴才不敢妄语。”
沉静一会儿,芙惆轻道:“公公但说无妨。”
“这么多年,再没哪一位嫔妃,哪一位主子,能在皇上心里占这种分量。”苏培盛停一停,看她的沉思。躬身道,“奴才多言了,就此告退。”
第三十七章
佛多趴在床上,睡得沉沉的。芙惆有一下,没一下,抚着她的背。
宫女梓澜守在一边,怕吵了孩子,声音很低:“苏公公说的不假,奴婢也在宫里好多年,关于承乾宫……私底下都是这样传。”
芙惆仿佛没听见,只轻轻拍打孩子。
“主子!”
芙惆轻叹一口气,却不说什么。
梓澜替她急,憋了好久的话,终于吐出来:“出事那天,奴婢也在旁边,那个人……主子的事,奴婢不敢问,可心里清楚,无论怎么一回事,绝不是万岁爷想的那回事……”
不等她说完,芙惆一把拉她起来,直走到外头,才压着声:“不要乱讲!这件事牵连有多大?会死多少人?好容易压下来,过去了,就不要再提起。”
“主子何苦全往自己身上揽,坏了名节。”
芙惆黯然。
“不这样,又能怎样?”
“奴才们冷眼旁观……万岁爷要是想处置,这么大的事,几个死都有了。偏偏压着不提,就是留了余地了。皇上毕竟是皇上,主子就迁就些,说句软的,算是为了佛多。”
芙惆半响不说话。然后,默默走进去,坐在床边。
佛多梦里翻个身,小脸露出来,睡得很甜。
芙惆爱怜的笑了,擦擦她嘴边挂着的涎。笑慢慢消去:“他……进都不肯进来,我还能说什么……”
“可以想个法子……”
“算了。”芙惆看一眼她,微微苦笑,“这是命,是我应得的命。”
游廊栏杆,梓澜坐着绕绒线,绕几下,抬眼看看秋天的落